陳三立陳寅恪海棠詩箋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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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陳三立陳寅恪海棠詩箋證一、　　海棠為盛春花事，詩中格韻甚高。自南朝沈約首唱，晚唐兩宋詩人多有吟詠，以韓偓、蘇軾等作最為傳誦。歷代海棠詩有兩項特點可注意，一是與牡丹、梅菊等相比，海棠不僅不能居于文化意義系統(tǒng)之最中心地位1，而且吟詠較為晚起，某種意義上更是“新”花，即李德裕所謂“外來花木”。2二是海棠又往往與送春、暮春相關(guān)，聯(lián)系著某種即將消逝的美好價值。近代詩人陳三立陳寅恪父子寫過若干首海棠花詩。三立在1902、1904年和1912年十余年間，寫過五首海棠詩。而寅恪則在1935、1936年和1945、1948和1950年也前

2、后寫過五首海棠詩，不僅數(shù)量相同，而且兩人寫海棠詩的時間，也同樣的長。這表明，他們都對于海棠有著持續(xù)的寫作興趣，這無疑已成為義寧詩學(xué)的一個傳統(tǒng)題目。細(xì)繹這兩代詩人的海棠詩，其內(nèi)在精神無疑也具有深刻的聯(lián)系，最重要的即是，這兩代詩人，都發(fā)生了一場自覺的父親認(rèn)同（三立與寶箴、寅恪與三立）。認(rèn)同過程的詩意，既體現(xiàn)在精神的持續(xù)對話中，也體現(xiàn)在理解的心靈相守中。發(fā)掘此一詩案的意義在于，不僅可以肯定，義寧陳氏的海棠詩，是中國詩歌史上最優(yōu)美、最有豐富深刻意蘊的海棠詩，這有助于古代詩學(xué)傳統(tǒng)的重新發(fā)明；而且也有助于二十世紀(jì)人文思想遺產(chǎn)的再認(rèn)。

3、是為小引。二、　　先說陳三立寫于1902年的〈余寓園經(jīng)去歲積漲花木盡萎獨海棠數(shù)小株盛開感賦〉：　　往者淫霖為禍災(zāi)，三尺漲潦埋蒿萊。園居幾榻隔濤浪，魚鱉戢戢嬉高臺。嘉卉瓖木盡爛死，蝕入地底僵根荄。其間大杏六七樹，花時爛漫赪霞堆。鶯鵲狂翻賓侶贊，日繞百市傾金壘。祇今兀立枝干禿，生意剝泄纏殷雷。亦有千竿作叢竹，隕葉漫誕連莓苔。?；崩鏃棏T滿望，龍蛇之阨隨摧頹。嫣然春色斷不盡，海棠三兩偏繇開。垂絲細(xì)朵斗嫵媚，瓔珞珠蕊明瓊瑰。朽株槎丫若喪我，獨映紅紫籠纖埃。飛尋蜂蝶無意緒，咫尺光景從驚猜。世間萬事?lián)Q窠臼，盛衰榮落誰論哉。猥抱愚昧測蒼

4、帝，而曰傾覆栽者培。戕殺肆虐豈有擇，汝偶不死遺墻隈。長養(yǎng)雨露冒恩澤，玲瓏欄楯遮靈胎。至人玩物通造化，春際天地還生哀?；攴鄣购糌Q子，為我赤腳移遠梅。3　　詩題已經(jīng)點明：一場大暴雨之后，百花枯萎，而海棠獨盛。這正是詩旨所在。后來陳寅恪說：“詩若不是有兩層意思，便不是好詩?！?這也是義寧詩學(xué)的通則。從最初淺的意義上說，這首詩無疑也有兩層意思，一是賦，即寫于真實的一場大暴雨之后，描寫寓園一片狼藉中的海棠花開。如果我們將寫于兩年后的“海棠兩叢凝雪色”，“歷歷阿爺手布列”聯(lián)系起來，則可知這里的海棠花原是三立父右銘老人親手種植，寫實

5、的意味更濃了。二是比興，看似寫花，實有寄托。即將暴雨喻為一場大災(zāi)難的到來，將花喻為美好的事物遭受摧殘，而海棠獨秀于破敗零落之中，表達詩人對于“盛衰榮落誰論”的揣測與某種希望。未尾“至人玩物通造化”，以自然現(xiàn)象，來暗示哲人對歷史的眼光。因而，以海棠為寓托的意味也很濃。從所感所見，到玩物悟理，是融賦與比興于一爐的寫法。那么，大暴雨喻指什么？詩人通過獨盛的海棠，究竟悟到的理又是什么？　　1902年前后的中國社會，剛剛經(jīng)過一場庚子之難，義和團在血與火之中，快速地興起，又快速地消失。留下的重大影響是，保守不行，變革才是唯一生路。張

6、之洞等人的東南互保也已初見成效，隱然拉動著北方的朝廷更往開新、變革的方向走。三立老人這時的身份雖是隱居于西山的“散人”，卻對社會時局有著異常的銳感，詩中的一場大暴雨，即喻庚子事變之后所帶來的中國巨變。表層義是義和團的蓬起蓬滅，深層義則是：一個以自上而下、從精英到民間、從政體到文化思想的“全變”為特點的社會大變局，正在形成之中。詩人在旁邊冷靜觀察到：傳統(tǒng)的秩序正在迅速崩壞，人們習(xí)以為常的一些美好的事物、價值（“嘉卉瓖木”），生命力反不及一些新興的、代表著變化的價值（“海棠”）。然而，近看是“魚鱉戢戢嬉高臺”，時局混亂無序，

7、充滿不安；遠看是一個以“世間萬事?lián)Q窠臼”為特點的社會正在來臨，這一切是禍兮福兮？孰衰孰榮？大家都在說“天演”、說進化，甚至贊美“強盜”：“天下之能沖決奴隸之網(wǎng)羅者，惟強盜也?！?然而一個以“物競天擇”為天理的宇宙法則，分明是連好東西也要一齊毀棄的（“戕殺肆虐豈有擇”），那么，在這樣全變快變激變的邏輯下，如是自處之道？（“至人玩物通造化，春際天地還生哀”）顯然，詩人一方面對變革、對求新，仍抱希望，這就是他對代表文化新契機的海棠花所說的“長養(yǎng)雨露冒恩澤，玲瓏欄楯遮靈胎”；但另一方面，面對其勢洶洶的激進變革仍然不失一種哲人的冷

8、靜與懷疑。這其實正是陳三立后戊戌時期思考的一貫立場。俞大綱〈寥音閣詩話〉第四則：“戊戌政變之失敗，由于政令太驟，此康梁輩之主張也?？甸L素上光緒書，謂守舊不可，必當(dāng)變法，緩變不可，必當(dāng)速變。小變不可，必當(dāng)全變。速變?nèi)?，惟有革命。三立先生父子雖倡導(dǎo)維新，力主變法，然極不滿康氏之躁進。先生〈崝廬述哀詩〉：‘平生報國心，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