鄧曉芒靈之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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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靈之舞鄧曉芒前言長久以來，我一直有一個夙愿，想要把我們這一代人所經(jīng)歷、所感受、所思考的事情，用一種哲學的方式表達出來，但不是寫那種抽象的邏輯體系，而是要從自己的親身體驗的哲學處境出發(fā)，到我們的日常生活世界里去發(fā)掘我們的靈魂，去展示我們的生存狀態(tài)。然而，直到我動筆之前，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是如此的艱難。前前后后，斷斷續(xù)續(xù)，這本僅十余萬字的小書所耗費的時間，累計起來竟有一年多。我曾經(jīng)幾度懷疑自己是否具備寫這種文字的能力，有時整天地寫不出一個字，有時稍覺順手一點，寫出來后又大段大段地刪去。這本書完全是擠牙膏似地一點一點擠出來的。書寫完之后，我才意識到，我所著

2、手的也許是人們、至少是我們中國人從未做過的工作，所以顯得那么艱難。歷來的人們，固然也常常在小品文中、在隨感錄中、在小說和哲理詩中談論日常生活中的哲理，有些也談得很深刻、很精彩；然而，將這種哲理的來龍去脈構成一種有結(jié)構、有層次的系統(tǒng)，這恐怕向來都不是中國的文人、智者和哲學家們所長。至于用這種結(jié)構層次來表現(xiàn)和描繪出中國人和西方人乃至一般人類的靈魂形象，則更有待于人們?nèi)ヅμ剿?。本書的嘗試只是初步的。我不知道這種考察應該稱之為什么“學”，也不想像時下流行的那樣，動不動就提出一門“**學”來，好讓別人去“建立”。我只覺得我寫了一本不好歸類的“怪書”，它似乎有

3、些“通俗”，其實不容易讀懂；而它的目的既不是要使人民大眾“喜聞樂見”也不是要用深奧的理論來嚇唬人，而只是想要提供一個當代中國人對自己的內(nèi)在靈魂進行“反思”的實例。如果有心的讀者能夠從中看出或體會到某種“境界”或“意境”，乃至產(chǎn)生某種共鳴，那就是作者難得的幸事了。1但在這方面，我并不敢有過多的奢望。時代的轟轟烈烈早已由心靈的反思轉(zhuǎn)移到物欲的追求，外在的事業(yè)、金錢、效益、謀略、“成功”以及由此帶來的輝煌的名望和榮光，已將一切崇高、深刻、良善、理想和美都掃除到社會舞臺的暗淡的一角；而這本書的獨特寫法，可能又會使一些習慣于一般讀物的套路的人感到不知所措。我聊

4、以自慰的是，本書說談論的那些主題，如真誠、虛偽、自欺、羞愧、懺悔、孤獨、自尊等等，也許是每個人在晚上睡覺之前都曾考慮過的；但我敢說，沒有人、或極少有人像本書這樣系統(tǒng)地考慮過。此外，與通常的倫理學、心理學、社會學或人生哲學的著作不同，本書一方面貫穿著中、西文化心理的歷史比較，另一方面又以人的自我意識、人格和自由這樣一些純哲學概念的分析為構架，并最終落實到我們這代人（包括我本人）的自我分析、自我咀嚼和自我反省之上，而我們這代人的獨特而復雜的經(jīng)歷，也許恰好是值得如此鄭重其事地加以反思的。閱讀本書的最大困難，也許在于把握不住各章節(jié)之間的層次。因為這不是普通邏

5、輯概念的層次，而是內(nèi)心體驗的層次，我想用它來表現(xiàn)人類靈魂的層次。靈魂或人心是“分層次”的，這當然不是什么新見解，古代有亞里士多德的“植物靈魂”、“動物靈魂”和“理性靈魂”說，現(xiàn)代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。但我的劃分與他們不同，是立足于人的生存狀態(tài)和內(nèi)心體驗，而將人心的基本處境作一個結(jié)構性的描述。這種結(jié)構中隱含的是一種情緒和感覺邏輯，乃至于行動和創(chuàng)造的邏輯?！案杏X通過自己的實踐直接變成了理論家”。黑格爾在其《精神現(xiàn)象學》中曾對人類精神的內(nèi)在結(jié)構進行過邏輯——歷史的分析，這無疑對本書的寫作提供了啟示。但黑格爾描述的是精神作為“概念”而逐步展現(xiàn)的歷史，即從

6、“意識”到“自我意識”最終達到“理性”；他鄙視感性和情緒、情感。我的描述則正好與他相反，不是把精神（“絕對精神”）固有的“潛能”展開為整個世界歷史的逐級上升，而是把歷史、文化、社會心理都凝聚在個人內(nèi)心體驗的能動的感性結(jié)構中來考察和評述，以給當代人破碎的心靈重新提供一個相對完整的“世界感”，最終為人們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的進取和開拓提出一種可供選擇的態(tài)度。所謂“可供選擇的”，意味著我并不指望人們都能接受我的態(tài)度，相反，我甚至可以斷言，即便有少數(shù)人能夠?qū)ξ业挠^點表示同情，那也多半含有誤解。我充分估計到人與人相通的困難，并準備接受孤獨的命運。但我并不憤世嫉俗。人與

7、人不必一致，2也不可能一致。嬉笑怒罵，冷嘲熱諷，或是沉思冥想，通而自省，這都不是什么端正世風、提高他人素質(zhì)或振興民族文化的宏偉藍圖，只是我個人的一點興趣，值不得大肆張揚的。我期待的是徹底平心靜氣的對話者。作者1994年9月5日識序一個兒童在花園里揀到一枚被遺棄了的水仙花球莖。他把這個橢圓形如雞蛋似的東西捧在小小的手心里，注視著那白玉般光潔的表皮，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好奇。那冰涼宜人的感覺，那蘊含著某種生命力的神秘色澤，誘使他用柔嫩的指甲去剝開球莖的外層．窺探其中的奧秘,他驚喜地發(fā)現(xiàn)，在他的指甲底下；顯露出一個更加晶瑩、更加潔白無瑕的層次，不一會兒，他就

8、有了一個較小的、但卻純粹得多的實體，像一顆寶石一樣熠熠生輝。但過了幾分鐘，他又發(fā)現(xiàn)他心愛的寶物的缺陷了。這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