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安石《子貢論》注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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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子貢論[1]王安石（1021—1086）1予讀史所載子貢事，疑傳之者妄。不然，子貢安得為儒哉？夫所謂儒者，用于君則憂君之憂，食于民則患民之患[2]，在下而不用則修身而已[3]。當(dāng)堯之時，天下之民患于洚水，堯以為憂，故禹于九年之間三過其門而不一省其子也[4]?；刂鶾5]，天下之民患有甚于洚水，天下之君憂有甚于堯，然回以禹之賢，而獨(dú)樂陋巷之間[6]．曾不以天下憂患介其意也[7]。夫二人者，豈不同道哉？所遇之時則異矣。蓋生于禹之時而由回之行，則是楊朱也[8]；生于回之時而由禹之行，則是墨翟也[9]。故曰：賢者用于

2、君則以君之憂為憂，食于民則以民之患為患，在下而不用于君則修其身而已，何憂患之與哉？夫所謂憂君之憂，患民之患者，亦以義也[10]；茍不義而能釋君之憂，除民之患，賢者亦不為矣[11]!2《史記》曰：齊伐魯。孔子聞之，曰：“魯，墳?zāi)怪畤?；國危如此，二三子何為莫出？”子貢因行，說齊以伐吳，說吳以救魯，復(fù)說越，復(fù)說晉，五國由是交兵，或強(qiáng)，或破，或亂，或霸，卒以存魯[12]。觀其言，跡其事[13]，儀、秦、軫、代無以異也[14]。嗟乎！孔子曰：“己所不欲，勿施于人[15]?！奔阂詨灮畤?，則齊、吳之人豈無是心哉，

3、奈何使之亂歟？吾所以知傳者之妄，一也。于史考之，當(dāng)是時，孔子、子貢為匹夫[16]，非有卿、相之位，萬鐘之祿也[17]，何以憂患為哉？然則異于顏回之道矣。吾所以知傳者之妄，二也。墳?zāi)怪畤m君子之所重，然豈有憂患而謀為不義哉[18]？借使有憂患為謀之義，則豈可以變詐之說亡人之國[19]，而求自存哉？吾所以知其傳者之妄，三也。子貢之行雖不能盡當(dāng)于道[20]，然孔子之賢弟子也，固不宜至于此[21]，矧曰孔子使之也！太史公曰：“學(xué)者多稱七十子之徒，譽(yù)者或過其實(shí)，毀者或損其真[22]?！弊迂曤m好辯，詎至于此邪？亦所謂毀

4、損其真者哉!【注釋】[1]子貢（前520-?）：春秋末衛(wèi)國人?？鬃訉W(xué)生，有口才。經(jīng)商曹、魯之間，家累千金；聘享諸侯，與其分庭抗禮．歷任魯、衛(wèi)。卒于齊。[2]食于民句：食，靠……吃飯、賴以為生。患，憂慮、擔(dān)心。[3]修身：陶冶身心，涵養(yǎng)德性。[4]當(dāng)堯之時四句：《孟子·滕文公上》：“當(dāng)堯之時，天下猶未平，洪水橫流，泛濫于天下……堯獨(dú)憂之，舉舜而敷治焉……（舜使）禹疏九河……當(dāng)是時也，禹八年于外，三過其門而不入?！变?jiàng，hóng)，大水泛濫?！睹献印じ孀酉隆罚骸八嫘?，謂之洚水。洚水者，洪水也?！笔?，探

5、視。[5]回之生：回，顏回(前521-前490)，字子淵。孔子學(xué)生。生，生平、一生。此外亦指時代。[6]獨(dú)樂陋巷之間：《論語·雍也》：“子曰：‘賢哉，回也！一簞(dān，竹或葦制的盛器)食，一瓢飲，在陋巷。人不堪其憂，回也不改其樂。賢哉，回也！’”[7]介：留存，擱置。[8]蓋生于禹之時二句；意謂生活于禹那樣民眾需要圣賢拯救的時代，卻遵循獨(dú)善其身的顏回之行，便是“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”的楊朱。[9]生于回之時二句：生活于顏回所處的“禮崩樂壞”的亂世，卻要像禹那樣救民于水火之中，便是不合時宜而泛談“兼愛”、“非禮

6、”的墨翟。[IO]亦以義也：唐本此句為“亦以義而后可以為之謀也”。[11]不為：唐本作“恥為之”。[12]《史記》曰十九句：所述事見于《史記·仲尼弟子列傳》。齊伐魯，據(jù)《春秋》，事在魯哀公十一年（前484）春，時孔子在衛(wèi)國。齊國田常欲作亂，畏懼掌握重權(quán)的國書等人，便派其入侵魯國。魯，墳?zāi)怪畤木?，為孔子對門弟子所說。原話為：“夫魯，墳?zāi)顾帲改钢畤?；國危如此，二三子何為莫出？”墳?zāi)?，古時稱墓之封土成丘者為墳，平者為墓；合稱時其意相通。常特指祖墳，這里即此。子貢因行二句，“子貢請行，孔子許之，遂行。至齊，說田

7、常曰：‘君之伐魯，過矣！夫魯，難伐之國，其城薄以卑，其地狹以泄（一作“淺”3），其君愚仁而不仁，大臣偽而無用，其士民又惡甲兵之事，此不可與戰(zhàn)。君不如伐吳，夫吳，城高以厚，地廣以深，甲堅(jiān)以新，士選以飽，重器精兵，盡在其中，又使明大夫守之，以易伐也！’田常忿然作色曰：‘子之所難，人之所易；子之所易，人之所難。而以教常，何也？’子貢曰：‘臣聞之：憂在內(nèi)者攻強(qiáng)，憂在外者攻弱。今君憂在內(nèi)。吾聞，君三封而三不成者，大臣有不聽者也。今君破魯以廣齊，戰(zhàn)勝以驕主，破國以尊臣，而君之功不與焉，則交日疏于主。是君上驕主心，下恣群臣

8、，求以成大事，難矣！夫上驕則恣，臣驕則爭，是君上與主有隙，下與大臣交爭也。如此，則君之立于齊，危矣！故曰：不如伐吳。伐吳不勝，民人外死，大臣內(nèi)空，是君上無強(qiáng)臣之?dāng)?，下無民人之過，孤主制齊者，唯君也！’田常曰：‘善！雖然，吾兵業(yè)已加魯矣。去而之吳，大臣疑我，奈何？’子貢曰：‘君按兵無（勿）伐，臣請往使吳王，令之救魯而伐齊，君因以兵迎之?！锍ＴS之?！闭f(shuì)，勸說、游說。以，唐本無此字。說吳以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