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嘉瑩先生唐宋詞十七講58王沂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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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葉嘉瑩先生《唐宋詞十七講》58王沂孫（七）詞的發(fā)展，自從唐五代以來，如溫庭筠、韋莊的那些寫美女跟愛情的小詞，就已經(jīng)有了很深遠的含義了。只不過作者不一定有這樣明確的用心，而自然地表現(xiàn)出來這樣一份情意，一個作者不能夠隱滿自己，他的修養(yǎng)、品德、感情是會自然地在作品之中表現(xiàn)出來的，自然能夠引起讀者的一份深遠的聯(lián)想。這是詞的一個特色。所以周濟認為，王沂孫的詞沒有把亡國的悲哀直接寫出來是好的。這種認識不是完全的錯誤，因為詞有這樣一種特質(zhì)，即使是辛棄疾的“忠義奮發(fā)”,也是往往假借大自然的景物形象來表現(xiàn)的。如假借“舉頭西北浮云”來暗喻淪陷的北方故國，有“潭空水冷，月明星淡”的這

2、種現(xiàn)實環(huán)境的冷漠，來表現(xiàn)他自己在南宋被排擠的這種悲慨。而且長調(diào)需要鋪陳，鋪陳就要找材料填進去。而這個填進去的材料，作為詩歌的這種韻文的創(chuàng)作來說，是重視形象的表現(xiàn)的。除了大自然形象以外，還有典故、傳說、神話等，就是另外的一類形象。辛棄疾的《水龍吟·過南劍雙溪樓》所寫的“倚天萬里須長劍”的形象就是古代的典故，是另一類形象。因為據(jù)傳說在南劍雙溪樓前的劍潭里，沉沒了兩把寶劍，這是個歷史典故構(gòu)成的形象。詞的寫作要用委婉曲折的筆法來表達，有的時候他所假借的形象是自然的形象，也有的時候是典故的歷史形象。所以，委婉曲折本來是詞的一種特色。王沂孫詞沒有劍拔弩張的習氣，并且不作直說

3、，這本來是詞的一種特質(zhì)，但他跟辛棄疾不同。辛棄疾雖不直說，但是他有一種豪壯的氣勢?！芭e頭西北浮云，倚天萬里須長劍”，你看他那種雄偉的豪壯的氣勢。他為什么有氣勢？因為他本身有這樣的感情。不但有這種收復失地的感情，他也相信自己有收復失地的本領(lǐng)。他不只是一個在紙上談兵的詞人，而且他也是一個有才干、有謀略的真正的英雄豪杰。王沂孫的詞的委婉曲折的一面，雖與辛棄疾有相似之處，可是他畢竟沒有辛棄疾那種忠義奮發(fā)的精神，沒有那種深厚博大的志意和感情。為什么？因為他本來就沒有，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在國家沒有滅亡的時候既沒有追求過功名利祿，在國家敗亡以后，他也不曾有過真的在實踐上做出執(zhí)

4、干戈衛(wèi)社傻的拯救危亡的行動。所以這樣的人就只剩下了這樣一種悲哀，所謂“亡國之音哀以思”了。國家滅亡以后的作品是亡國之音，所以寫得悲哀。它充滿了對過去往事的思想和懷念，這是他不得不如此的，是外在的環(huán)境跟自己本身的感情品格結(jié)合的結(jié)果。詩詞這個東西，你是什么樣的感情和品格，是無法隱藏的。你必然表現(xiàn)出那樣的感情和品格。這是從王沂孫本身來說的?？墒菑膶懽鞯姆绞缴险f來，他是合乎詞的委婉曲折的表達方式的。周濟又云：“詠物最爭托意?！彼f詠物的詞，最重要的一點，是要爭托意，是要有深刻的含義，因為詩歌這類作品主要是先有一份感發(fā)的生命?！扒閯佑谥小比缓蟆靶斡谘浴保恰皻庵畡游?，物之

5、感人，搖蕩性情”，才“形諸舞詠”。你如果確有一份蠢蠢欲動的情意，在你內(nèi)心搖蕩，那么你寫出的作品才能夠真正地帶有一種感發(fā)的生命和感發(fā)的力童?？墒悄氵€要注意到，能感之，這當然是一個重要的因素，可是盡管你有感動，甚至是一百二十分的感動，但是你沒有寫作的修養(yǎng)和訓練，你還是寫不出好詩的。所以除了“能感之”以外的第二個因素是“能寫之”。你要在你的文字語言的傳達上，真的能夠把你的這種內(nèi)心性情的搖蕩表現(xiàn)出來，才是好的作品。你如果只看見一個外物，青山碧水，綠草紅花，每個人都看得見，你看見了以后，內(nèi)心感動了嗎？清朝另外一個詞人況周頤曾寫過一本書叫《蕙風詞話》，他說：“吾觀風雨，吾覽

6、江山，常覺風雨江山外，有萬不得已者在。此萬不得已者，即詞心也。”看外在的風雨和江山，不管是斜風細雨，是狂風暴雨，是青山碧水，綠草紅花，在“風雨江山之外，有萬不得已者”5，在眼睛所看到的以外，更有一份打動我內(nèi)心的地方，心中感到有這樣一種搖蕩性情的感動力，那么這就是詩詞創(chuàng)作的一個孕育的開始。你要能夠把你的這一份感動，用最恰當?shù)淖志鋫鬟_出來，這就是言中的“意”。至于傳達得是不是成功，就要看你對語言文字的掌握、運用的能力了。西方的語言學家和符號學家曾說語言的選擇和運用，一個是它的次序，表現(xiàn)在“語序軸”上，看你的語序是怎樣安排的。還有就是你所選擇的語匯是一個什么語匯？同樣

7、說一個美麗的女子，你用的是什么樣的語匯？你用的是紅粉？用的是紅妝？用的是蛾眉？用的是美人？用的是佳人？你用的是哪一個語匯？每一個語匯，它們各自表現(xiàn)了不同的品質(zhì)。我在遼寧師大中文系和各位老師見面的時候，有一位老師提出一個問題，說我在第一次講座的時候曾經(jīng)提到了詩歌的寫作有表面的意思，有材質(zhì)的意思，問我具體該怎么看？我現(xiàn)在對我上次所說的話，仔細地說明一下。所謂Content　form，就是內(nèi)容的形式，還有Content　Substance就是內(nèi)容的材質(zhì)，還有Expression　Form是表達的形式，和Expression　Substance是表達的材質(zhì)。什么叫表達的

8、形式呢？即如李璟的《山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