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誤讀的《山海經(jīng)》：那些怪物奇譚都是真實存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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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金庸小說《射雕英雄傳》中有一門神奇的武功叫“九陰真經(jīng)”，即便方法錯誤，亦能練出絕頂高手;如果倒行逆施，甚至成為天下第一。所謂成王敗寇，無論你如何盲修瞎練，一旦成為“天下第一”，錯誤也便被解釋為正確的了。這是我喜歡的針對文化史上創(chuàng)造性誤讀現(xiàn)象的批評調(diào)侃，雖然聽上去像是一個笑話，但笑話背后往往暗藏著歷史的真相。套用錢鐘書的話說：這是歷史對歷史觀開的玩笑。中國歷史上有兩部“天書”，被尊為中華文化的源頭，一是《易經(jīng)》，一是《山海經(jīng)》。眾所周知，《易經(jīng)》是“群經(jīng)之首”，自漢代立五經(jīng)博士以來，直至清代四庫全書的編纂，其帶頭大哥的地位從未有誰能取而代之。人稱其“廣大配天地，變通配四時”，仿佛要千秋萬載，一

2、統(tǒng)江湖。然而一旦細讀《易經(jīng)》文本，無非占命卜運之言辭，吉兇禍福之讖語。這位帶頭大哥，竟是個看相算命的江湖術(shù)士。真理多往前邁出一步就會成為謬誤，在后哥白尼時代，談什么“木星逆行”，約會時聊以湊趣也是好的，若上升為文化傳統(tǒng)繼承發(fā)揚，還需一番“去粗取精、去偽存真”的功夫才好。如果《易經(jīng)》算是混入了名門正派，成為“十三經(jīng)”的大師兄，那么《山海經(jīng)》就是游俠民間、特立獨行的江湖高手了。伴隨著這位高手的，自然少不了神乎其神的江湖傳說，奇聞異事。古往今來，無論是漢代大儒司馬遷、劉歆，還是現(xiàn)代學人魯迅、袁珂，在眾多讀者的心目中，《山海經(jīng)》所呈現(xiàn)的，可不就是一副神仙妖怪出沒其間的天外飛仙模樣?如果說《易經(jīng)》以給

3、人算命為樂趣，那么《山海經(jīng)》的愛好就是講鬼故事了。這與城市咖啡館青年男女的交流話題、鄉(xiāng)村炕頭上大人孩子的睡前白乎，簡直難分軒輊。也許這才是經(jīng)典的真正意義，向后人昭示我們恒常生活的其來有自。兩大天書的文化傳統(tǒng)，就是這樣地深入到我們的集體無意識中來?！渡胶＝?jīng)》中的“奇禽異獸”《山海經(jīng)》的作者，仿佛一位上古時代的蒲松齡，專事收集神鬼妖怪的情報，建構(gòu)出一個神鬼妖怪主宰的天下。他以開辟鴻蒙的漫長歷史和華夏大地的五山四海為時空背景，試圖將古往今來、普天之下(對于一個上古的中國人來說，《山海經(jīng)》所及的五山四海，便是他眼中的天下)的所有神祇怪物，一網(wǎng)打盡。我們不知道蒲松齡是否真的相信他筆下所寫鬼狐的存在，歷

4、史上齊人“志怪”愛胡說八道是出了名的，但《山海經(jīng)》作者的行文卻樸實到幾乎沒有任何浪漫主義色彩，他對這些怪物的平靜描摹，仿佛一個農(nóng)民在向人講述自家喂養(yǎng)的牲口?？ǚ蚩梢栽凇蹲冃斡洝返拈_頭如此鎮(zhèn)定地寫下：“一天早晨，格里高爾·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蟲。”畢竟在科學已成為常識的20世紀，都知道變成甲蟲只是作者對人之境遇的一種寓言，無需大驚小怪。然而《山海經(jīng)》作者面對怪物的鎮(zhèn)定從何而來?在我們這個祛魅的時代，人間早已沒有了鬼神怪物們的藏身之地。置身于“光天化日，朗朗乾坤”，實在是沒什么意思的事?！渡胶＝?jīng)》這本怪物百科全書，以寫實的筆觸令人置身于那個既危機四伏又美

5、妙刺激的原始世界。狀難寫之怪如在目前，含不驚之意見于言外。這之間的奇妙張力，就形成了《山海經(jīng)》難以言喻的魅力。也許正因如此，《山海經(jīng)》永遠不缺少讀者。這部在古典中國最不受“大人君子”們待見的志怪之書，經(jīng)歷了現(xiàn)代中國“平視諸子”的洗禮后，居然成了中國神話之淵藪，與豐富多彩的古希臘神話在同一個學科里平起平坐。同時也成了各種玄幻小說、動漫、影視劇的靈感之源?！渡胶＝?jīng)》志怪的一面因此被進一步凸顯，連致力于傳統(tǒng)文化出版，格調(diào)甚高的上海古籍出版社，也不失時機地做出一本《異獸——〈山海經(jīng)〉主題涂色書》，號召大家“領略《山海經(jīng)》中的秘密花園”。這些瑰麗的想象，附庸蔚為大國，誠然為《山海經(jīng)》一書增光添彩，卻也

6、讓這部書更加遮蔽了本來面目。試想一下，當一部嚴肅的正劇被觀眾解讀為搞笑的喜劇，即便贊嘆主人公為“喜劇之王”，對方也只好啼笑皆非。關于《山海經(jīng)》的論著可謂多矣，劉宗迪《失落的天書：〈山海經(jīng)〉與古代華夏世界觀》(商務印書館2016年增訂本)堪稱揭破千古之謎的杰作，書中結(jié)論概而言之：《山經(jīng)》，并沒有任何莫名其妙的怪物;《海經(jīng)》，一開始就是個美麗的錯誤?！渡浇?jīng)》和《海經(jīng)》是迥然不同的兩部書，《山經(jīng)》談的是山川萬物，是古人多識于草木鳥獸的博物學大全，書中那些千奇百怪的妖孽，不過是“見了駱駝說馬腫背”;《海經(jīng)》講的是天文歷法，是上古初民宇宙觀的產(chǎn)物，從前那些所謂的山海經(jīng)地理學研究其實是不知所謂。雖然剝?nèi)?/p>

7、了神話的羽衣，卻絲毫不減《山海經(jīng)》的傳奇色彩，一部厚達七百多頁的學術(shù)論著，讀起來仿佛在看《福爾摩斯探案集》?！渡浇?jīng)》五篇，是按方位分別列述東南西北中五方山川及其草木鳥獸，體例如出一轍。山上水下，觸目所見，都宛如魔獸世界的異形怪物。若真如此，古人出門一趟，如果不能像后羿一樣打怪練級，只怕就是親身給怪物送夜宵了。因此，被沒什么游戲精神的古人目為胡編亂造的志怪書，也是可想而知。然而這些怪物真的像游戲中一樣游手好閑地